※私設如山
※感覺落落長
臉上多了片傷疤的第二年,庵歌姬從家裡搬出來了。
※
「歌姬學姊,這是賀禮。」
「謝謝硝子!」
歌姬開心地將高專時期的學妹迎進門,連帶著另一位也跟著大剌剌踏進來--她嘖了一聲,方才硝子就已經打電話說臨時加入一位不速之客(趕也趕不走的那種),她只得又多弄了些小菜。
「歌姬這裡好小--而且好窄--」
「五条你是來吵架的嗎!」
同樣是高專時期的學弟五条悟一開口就沒好話,歌姬幾乎想把人趕出去,幾乎,但她剛才在電話中已經應下了,而且這個套房對於身高超過一百九的他來說確實是小了點。
「好啦,歌姬快看,妳跟硝子要喝的酒都在這了。」
五条將一袋瓶瓶罐罐拎到她眼前,她瞄了眼,應該是硝子挑的,盡是她倆會喝的酒。
「先說,我這裡沒有你可以喝的飲料。」
「當然有啊,就在這裡!」
戴著墨鏡的五条獻寶似地拎出另一袋,裡面滿滿的果汁茶飲與甜點,這傢伙準備萬全啊,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加入她跟硝子的酒會了。
「算了……硝子妳再等我一下,我快弄好了。」
讓他們入座後,歌姬又匆匆走回廚房;硝子冷冷看了五条一眼,五条回了她一個無辜的微笑,硝子哼了聲,挽起袖子跟進廚房。
「歌姬學姊,還有沒有要幫忙的地方?」
「不好意思,硝子明明是客人……那可以幫我把毛豆先拿過去嗎?」
五条也走到廚房探頭探腦,「欸,歌姬邀請我們來,結果還沒弄好?」
「我不記得有邀請你!而且因為多了你害我原本準備的菜不夠啊!」
「歌姬學姊,其實不用為了五条多準備小菜,他吃甜點就夠了。」
「咦,妳們會不會對我太狠了一點?」
看向別處的硝子裝作什麼也沒聽見,歌姬板著臉把一大碗馬鈴薯沙拉塞到五条手上,「好了,這個也要拿過去。」
見炸雞塊的油瀝乾了,她盛起裝盤,又擺了幾片檸檬在旁邊,將盤子擱在一旁回頭又去準備下一道菜,這回五条很自動的過來端菜、手也超級自動地伸了下去--
她連忙打開他的手,「笨蛋!不准偷吃!」
「欸,歌姬好小氣。」
「對學姊放尊重點!等一下就能吃了,有什麼好偷吃的啊?」
「知道啦,歌姬放輕鬆點,今天妳們不是要喝酒嗎?」
五条一臉愉快地拿著盤子往外走,結果菜還沒上桌就傳來含糊喊燙的聲音。他知道個屁!歌姬深吸口氣、再吸口氣,沒錯,今天的重點是跟硝子喝杯酒好好放鬆一下,先別管那傢伙--
「歌姬,雞塊再多做點嘛,份量太少了。」
「……」
她捏緊小黃瓜,手中菜刀剁得越發用力了。
※
毛豆、炸雞塊、涼拌章魚、馬鈴薯沙拉等等全數上桌,總而言之先來罐啤酒吧,三人拿了坐墊在桌子旁席地而坐,罐身與罐身碰撞,「「辛苦了!」」歌姬與硝子拿起啤酒痛飲一口,這才動筷吃起菜來。
五条看得一臉嫌棄,「明明直接吃就好了。」
「下酒菜是用來配酒的。」「下酒菜就是要配酒啊!」
硝子跟歌姬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反駁,五条只得又夾了塊炸雞塊,好在歌姬準備的小菜夠多,搭果汁氣泡飲料也能配。
轉眼間歌姬已經乾掉一罐,她望了望桌面菜色,「小菜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去做。」
「歌姬,甜點的份量完全不夠,我想吃巧克力聖代。」
「五条我沒問你!」
硝子夾了塊涼拌章魚放進嘴裡,「足夠了,歌姬學姊的手藝還是那麼好。」
歌姬泛出傻笑,有硝子當她學妹真好--啊,聽硝子說七海也很能喝,說不定下次可以找他--想到一半,又想起這位小自己四屆的學弟已經離開咒術界了,離開的很多,算一算竟只剩他們這幾人;笑容從臉上褪去,歌姬又喝了一口,硝子已經考到醫師執照了,五条……他也當上東京校的教師,大家都在向前邁進啊。
「為什麼老師會有那麼多文書報告要處理呢……」歌姬趴在桌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嗯?歌姬這樣就受不了了?我這邊可是還得處理丟給我的一大堆任務喔?」
「才沒有!我應付得來!」
歌姬忿忿地仰頭飲盡啤酒,又啵地一聲拉開第三罐的拉環。
「別說我,你們也是啊--硝子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再抽菸了喔--五条你不是剛當上教師嗎?好好教導學生,需要教材參考的話我這裡還留著--嗯,你們有事沒事都可以打電話給我,我會聽的。」
當世罕有的反轉術式使用者笑了一聲,她眼下開始有黑眼圈出現了,「跟歌姬學姐說人類大腦皮質下的構造也可以嗎?」
「硝子想說什麼我都聽哦。」
硝子先是一呆,接著噗地一聲,歪頭靠在長她三歲的學姊肩上小聲地笑了出來。
「那我就花半小時打電話跟歌姬說說,在GTG(Great Teacher Gojo)的帶領下學生們有多麼優秀吧。」
「你知道『長話短說』這四個字怎麼寫嗎?一分鐘內結束!」
「沒辦法,GTG優秀學生的事蹟無法用簡單一兩句話講完。」
硝子晃了晃啤酒罐不予置評,但歌姬瞇起眼睛看著天花板沉思許久,忍痛開口:「……三分鐘。」
竟然跟五条討價還價,歌姬學姊真醉了。
沒多久歌姬就一頭趴在桌上,硝子連忙將盤子挪開,五条繼續進攻下一個甜點,是提拉米蘇。
「啊,甜點沒有歌姬的份哦。」
「不需要!」醉歸醉,歌姬還是反射性皺起眉頭,「五条你別老是開這種玩笑,我是你學姊吧?」
「欸,有什麼關係嘛--」
硝子抓了抓手臂,被五条對歌姬學姊撒嬌般的語氣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不過歌姬怎麼搬出來了?離學校這麼近,難道是想早上睡懶覺?」五条一臉恍然大悟,「如果不是任務太多,我也好想跟歌姬一樣睡懶覺--」
「誰睡懶覺了!」
歌姬撐起身子仰頭又是一灌,空空如也,瞇眼細瞧罐底,果真一滴也不剩,今晚光是跟五条吵架就夠讓她喝掉數罐了,「硝子,我再去冰箱拿過來--」
歌姬搖搖晃晃地起身,晃到廚房找到冰箱,新買的小冰箱光潔如鏡,映出她臉上橫跨鼻樑的大片暗色。
※
她總是在這種時候,以及他人的目光中意識到傷疤的存在。
※
第一位是母親。
為了她活著回來而欣喜的母親,後來對著她的臉深深地發起愁來。
「這樣該怎麼找夫家……妳不要再往上升了,二級就已經夠了吧,要是臉上再受傷怎麼辦?當初怎麼會分派那種任務給妳?交給五条家的那位不就好了?對了,我記得妳那個學妹能用反轉術式治療別人吧?快去問她這疤痕能不能消掉--」
她費盡力氣才讓母親打消念頭,硝子與五条背負的已經夠多了;她也不覺得自己只能停留在二級,冥冥訓練體能搭配術式爬到一級,她相信自己有能力繼續往上升等。
傷癒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幫她除疤彷彿成為母親的志業,天天念著的盡是她的臉。
「這也是一種勳章啊,妳看,我在那次任務中不是成功把人救下來了嗎?」
她笑著安慰母親。
「怎麼會是勳章?妳太年輕還不懂,對我們來說,臉上的疤怎麼會是勳章?」
母親望著她的目光彷彿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她已經二十多歲了,卻仍像是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那瞬間她忘記應有的微笑忘記對長輩應有的禮儀忘記應對旁人這種發言的冷靜,腦中一片空白,說不出任何話。
也許她真的還年輕。
也許等她年紀再長一點--也許三十歲?她就能笑著應對這些事,甚至能條理清晰地讓母親理解。
她還記得那天。
那天她結束工作疲憊地回到家,才發現母親已經幫她預約以除疤出名的美容診所,要她記得過去給非術師的醫生看看。
她去了。
隔天就提出搬離家裡--理由是希望能縮短通勤時間、專心處理學校事務,畢竟她也喜歡作為教師的工作,那些年幼的術師們雖然有些令人傷腦筋,但都是好孩子。
母親很高興,她知道母親是怎麼想的,這麼一來她做術師的時間會減少,教師在婚嫁市場上也比較加分。
很可惜,咒術師與教師,不管哪個她都不想放棄。
說她好強也好、競爭心強也無所謂,一想起五条笑她的表情,她就一股火冒上來,又有了動力拼著繼續做下去。
現在她偶爾才回老家一趟,適當地拉開距離很好,對彼此都好,她會比較有餘力去應對來自母親的關心。
蜈蚣。她曾聽另一位以面紗遮起蜿蜒傷疤的術師說,這就像是蜈蚣,每次看鏡子總是會被自己的臉嚇一跳。
自己臉上這片三角形傷疤遠比蜈蚣大得多,豈不是像東京鐵塔了嗎?她笑著這樣道。
真虧妳還能笑得出來啊。對方說。
她記得對方原本笑起來有個小酒窩,現下極力讓人不去注意到臉似的,連帶著表情也少了。
傷疤從右邊大片臉頰橫跨鼻樑直至左眼下方,看了二十多年的臉突然變成這樣,最初看到鏡子還會心頭一跳,後來也習慣了;只是自己不在意,也總有來自周遭現實的目光,彷彿一再再地提醒你,『你有缺陷』。
她開始學著回答他人的無禮問題、學著面對他人目光裡帶著的惋惜與憐憫、學著處理來自他人的譏諷與嘲笑,然後挺直了自己的背脊。
自我認知與他人認知的落差感。
只要不離群索居,就還會面對這樣的情況吧,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想像其他術師一樣以面紗遮掩。
她大剌剌地將其袒露在眾人眼前,偶爾也會收到學生驚訝的目光,但學生們總是習慣得很快;『作為咒術師,身上有幾個傷疤是很自然的事情。』對,她希望她是這麼表達的。
--那也是屬於妳們的、屬於我們的勳章。
當然不受傷最好,但如果之後有年輕的孩子們留下疤痕,作為教師的她想跟她們說,有她在。
※
「歌姬,還醒著嗎?」
她瞇起眼睛努力看著眼前這個人的臉,白色的頭髮,天空般的雙眼,看起來不是硝子。
「……五条,尼在這裡做什麼?」喝醉的人有點發音不準。
「咦?明明是歌姬邀我過來的,這麼快就忘了?」
「硝子呢?」
「有工作先回去了。」
「硝子--」嘴巴一扁,突然就哭了出來,「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啊!」
「不不,她走時歌姬還跟她揮手哦。」五条心情很好地提醒她。
「那你?」
「沒辦法啊,歌姬抱著我的手臂要我留下來。」
歌姬盤起雙臂露出了『一點印象都沒有』的嫌惡臉,幾秒後索性放棄思考,自顧自地開始喝悶酒。
「怎麼啦?作為GLG(Good Looking Guy)的我可以聽一聽哦?」五条咧咧嘴湊到她面前,「至於報酬……歌姬就陪我去吃十次甜點店好了。」
一陣沉默。
五条也不催,自得其樂地繼續吃他的點心。
「為什麼會說出那種話呢……」
「誰說了什麼嗎?」
五条將最後一口甜甜圈吞下,舔去拇指沾到的白色糖霜,「歌姬太認真啦,不想聽的話我一率建議左耳進右耳出--」
「你倒是聽人說話啊!」
怒氣被激起,歌姬仰頭將啤酒一飲而盡,接著重重放上桌面,幾個空盤被震得一跳。
「這算什麼?我!還是我啊!不管有沒有傷疤都還是庵歌姬啊!」
「什麼叫做到二級就好了?我!要贏過五条你!」食指用力指向他鼻尖,真真豪情壯志。
「啊,沒辦法、沒辦法,歌姬還是太弱了。」
五条擺擺手,這回她指尖真的戳到他臉上了。
「我要--我要像冥冥那樣!然後接更難的任務升到一級!總會有我去救你的時刻--五条,你在哭嗎--嗝!」歌姬憤怒地拍了下桌子,「明明作為咒術師,有幾個傷疤是很普通的事啊!」
「畢竟死的時候都一樣嘛,不管等級性別年齡人種,死的時候都是屍體。」
「對吧!啊哈哈哈哈哈五条你很懂嘛!」歌姬拍著五条的背大笑,又哭起來,「不對,你怎麼會懂啊!」
「歌姬真愛哭啊。」
五条遞去面紙,她掛著兩行眼淚罵:「才沒哭!誰會哭!有什麼好哭的!」接過面紙用力一擤。
「明明哭出來也沒關係……」五条咕噥了句,又多抽了幾張面紙預備,「跟我說的話,出借胸膛安慰歌姬也不是不行。」
「就說了沒哭!」
哭出來的醉鬼極為憤怒,幾乎像隻張牙舞爪的小黑貓了。
「那,這是什麼?」
手指指節輕觸她濡濕頰面,一滴淚水滑下凝在了他的手裡。
歌姬頭一扭,「硝子說那是組織液!」
「……」
手一攏,舌尖一挑,他將那滴組織液送進嘴裡,是帶著溫度的鹹味;她的眼睛已然紅腫,連鼻頭都泛著微微的紅,頰邊有著未乾的淚水,這真是難得的事,對歌姬來說,作為前輩、作為老師,所有的晚輩與學生都該是被照拂的對象--包括他這位五条家家主‧特級術師五条悟。
大概也只有她喝醉才能窺得這面了,他拿下墨鏡坐到她身邊。
「幹嘛?」
她掛著兩行淚瞪著他,還挪動屁股離他遠點,他忍不住嘴角笑意,又追上去坐近了些。
「對我來說,歌姬依然是歌姬哦。」
那雙黑眸微微睜大了。
「畢竟我只要閉上眼睛,這個世界就只剩下咒力的流動,歌姬的咒力也沒有因為多了幾道傷疤就改變嘛。」
「這樣呢?也一樣嗎?」
她湊得極近。
鼻尖幾乎碰著鼻尖。
目光下移幾吋就能看到寬大領口中露出的肩膀與鎖骨,他幾乎能感受到她身上透過來的體溫,以及混雜著酒味的香氣;望進那雙想了十幾年的黑色眼眸,視線無法克制地落在唇瓣上--飽滿而濕潤的唇瓣殘留著點點酒珠;喉嚨越發乾渴,他幾乎想就這麼捧著她的臉吻住她的唇。
比起身為特級的自己,歌姬真的不強。
歌姬不清楚嗎?他相信她再清楚不過了,但她還是指著他的鼻頭說,要贏過五条悟。
她的好強、她的不肯服輸,都成就了『庵歌姬』;明明是那麼弱的歌姬,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又覺得這點實在可愛得要命,讓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撩撥她對自己的競爭心,這樣,十幾年來她的眼底一直有他的存在;事實上她也從未放棄讓他喊學姊--這點就算了,他喜歡喊她的名,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喊、含在唇舌間喊、嚥進肚裡體內地喊。
歌姬。
好想碰她。
「……一樣哦。」
出口的聲音有些沙啞,墨鏡後彷若天空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她。
「歌姬,一直都沒變。」
她醉眼迷濛地瞧了他半晌,突然笑了起來。
那是一個很美的微笑。
連橫跨大半張臉的疤痕都成為她美麗的一部分。
她的額頭輕輕靠上他的胸膛,聲音悶悶地傳出:「……五条,謝謝你。」
他指尖微動,這個姿勢、這個距離,只要一抬手便能將她整個人擁在懷裡。
下一秒她突地抬頭,「等一下,你是指這麼多年我還是一樣弱嗎!」
「……欸嘿❤」
「五条!你--」嗚噁噁噁--
酸水湧上,她一手摀住嘴,連滾帶爬衝去洗手間抱著馬桶吐,他惋惜了下剛才的氣氛,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還去廚房倒了杯水蹲在旁邊等。
「而且歌姬也跟以前一樣愛生氣嘛。」
「那只是針對你!」嗚噁--
他雙手撐在頰邊,用他那張娃娃臉裝可愛,「歌姬,年紀大了飲酒要注意適量哦。」
「走開!你早就可以回去了吧!」
「最後一班電車已經沒囉,難道歌姬狠心讓我流落街頭?明明我是特地來慶賀的?」
一步兩步三步步步進逼,她猶不放棄,「可是我當初也沒邀你……」
「來,漱口。」
「啊,謝謝……」
一杯水送到她眼前,她反射性接過,咕嚕咕嚕呸,漱過口後果然清爽很多--然後她看到五条得逞的微笑。
她在心中罵了聲,做出垂死掙扎,「……我這裡沒有你能穿的衣服。」
「沒關係我習慣裸睡,歌姬不要偷看哦。」
「誰要偷看!」下意識反駁後突然驚覺不對,「這哪裡沒關係了!給我好好穿上衣服!」
「沒關係啦--」
20210408
對下酒菜沒有研究,總之有哪裡奇怪請忽略。
原本想挑戰酒品差的歌姬,寫一寫發現不是重點所以算了。
一直在兩個標題間掙扎,最後乾脆全放上去。
部分設定出自動畫音響監督對歌姬聲優的指示,以及五条聲優與冥冥聲優對歌姬的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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