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家人通過電話約好隔天回家,顧呈予離開圖書館,抱著書安靜地走回宿舍。

  畢竟自己過年沒回去,而是在病房吃火鍋呢。想起當時混亂狀況,呈予忍不住微笑起來。

  黑暗中她小心步下長長階梯,這裡僅有遠處路燈的微弱光線得以照明,遑論今晚又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時間已過九點,這時間在附近活動的人意外地少,只對面廊道迎面走來一袍級,淺色長髮微微飄動。

  她一愣,那身影有些眼熟,怎麼看都是──

  抱著筆記,反射性掉頭快步追上。

  「安因老師!」

  對方聽見聲音後停下腳步,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是呈予啊。」

  見師長平安結束任務,她喜出望外,「您結束任務了嗎?」

  「嗯……今天結束了。」

  「是,您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

  打開背包,她低頭翻找等了很多天的筆記,「我這裡有一些術法問題想請教您,一下子就好──」

  ……不對。

  思緒飛快,在那電光石火間,原本的喜意驟冷。

  「抱歉,我現在有點事要辦。」安因老師笑了笑。

  最後一次公會傳來安因的消息,是在學院祭大運動會的時候。當晚黑袍安因即失去聯繫,至今下落不明。

  當時這麼說著的冰炎跟夏碎,表情凝重。

  「就一題,一題就好……我相信『你』可以回答。」握著筆記的手發著抖,強迫自己鬆開,她慢慢抬起頭,黑亮眼瞳對上天使那雙冷藍色的眼。

  「你,是誰?」

  對方笑了,用著安因老師的外貌露出詭異笑容。

  容貌、聲音、記憶,眼前之人與安因老師幾無二致,但在細微之處卻有著決定性的不同。

  「呵,竟然連個普通學生也看得出我的偽裝。」

  其實她並沒有一下子就看出來。

  「因為……在安因老師身上,你還是有不知道的事情。」

  她被公會找去幫忙的時候,黑袍安因早已下落不明。安因老師不知道她得知的消息,對方自然也無從得知。

  「錯了,這名天使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包括妳,顧呈予。嫻熟咒術與陣法變化的、他驕傲的學生之一。」

  『安因』嘴角揚起囂張而不屑的笑,那不是她熟悉的安因老師,他的動作不會相同、他的意願不再相同。

  「我可是吃了這名天使的靈魂喔?就連你們學校戒備森嚴的警衛,也完全沒有發現。」

  全身發冷,如墜冰窖。

  冰炎說過,當今只有一人能夠吞噬靈魂。

  「安地爾──」

  腦袋一片空白,耳邊不知道傳來誰的尖叫,手上現出符咒,她同時啟動對方腳下的攻擊陣法。

  「妳確定下得了手?」

  鬼王高手站在原地,不閃不避地看著她。

  「這身體可是我直接跟那名天使借來的……貨真價實。」

  睜大眼,她的動作頓了那麼一瞬。臨敵大忌,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但那也就夠了。

  眨眼間,劇痛襲來。

  她甚至沒看到對方出手,只在模糊意識恢復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大片血泊之中,幾乎連抬手都沒辦法。

  彷彿連解決她都是在浪費時間,對方早已不見人影。

  ……對了,他說,『有點事』。

  ……他要在學校裡面作什麼?

  奮力移動手指,沾著自己的血畫下聯絡用的符咒,血紅色的鳥頓時從鮮血中升起,飛向學院各處。

 

  白色的天花板,刺眼的光線。

  眼睛不太適應地緩慢眨了眨,她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小呈予,妳醒了嗎!」

  頂著整頭捲毛,一張大臉突然出現在眼前。

  ……是提爾輔長。

  昏倒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想起侵吞了天使外表的鬼族,她發出不成句的哀叫,「提爾輔長!安因老師……不對、不是安因,是安地爾!安地爾混進學校了!」

  手一撐就想坐起,突然傳來的疼痛讓她痛得悶哼。

  「不不,小呈予妳現在還不能下床啊!」

  「──我們知道。」

  某道清冷嗓音平定了她的慌亂,尋聲望去,她對上一雙熟悉紅瞳。

  「我們已經知道了。」冰炎定定看著她,淡聲開口:「安地爾假扮黑袍安因混入學校一事,我們已經知曉,並在剛才集結眾人之力驅離對方。」

  「其他人都沒事嗎……」她放鬆下來,聲音有些乾澀,「他來……這裡,是想要作什麼?」

  環顧四周,她才發現旁邊還坐著滿臉不安的褚冥漾空氣中瀰漫著騷動氣息,好幾名醫療士在房間裡進進出出。

  「我們截到妳送出的警告訊息。」

  站在褚冥漾旁邊,僅見過幾次面的校舍管理人回答,「但趕到現場後,已出現受傷學生,她正在裡面作治療。」

  「妳沒有被鬼族毒素傷到,大概是不幸中的萬幸吧。」提爾檢查著她的情況,鬆口氣般地道:「嗯,照這樣看來,應該很快就能復原了。」

  有過一面之緣的高一C部導師拍拍冰炎肩膀往後比了比,似乎要談事情的兩人開了門離開;幾名醫療士拿著治療鬼族傷口的高級藥品,不時往兩間單人病房遞去;而窗外的風之靈依然慌亂地傳遞著消息。

  「因為,他的目標……不是我。」喃喃著,最後她的視線落到褚冥漾身上。

 

  在醫療班休息一夜,隔天她便回了宿舍。

  昨夜一事彷彿未發生過,公會方面傳來封口令,種種一切都帶著不太真實的感覺。鏡裡的眼睛仍然紅腫,佈滿血絲。

  這樣回去,弟弟他們會擔心的。

  默默用冰水洗了臉,處理完所有事情後已過中午。又去了保健室檢查身體情況,離開後卻在走廊上遇見冰炎。

  「妳怎麼在這裡?」

  「我已經復原了,當然不用再佔據病床,還好不嚴重,不然等等回家就不知道怎麼解釋了。」說著,她視線落到對方戴著黑色手套的左手上,「我從剛才就想問了,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只是一點小傷。」

  「不可以輕忽小傷喔。」她皺眉叮嚀,「記得去讓提爾輔長看一下。」

  他看了她一眼,微微的勾起笑容,「嗯。」

  「如果你沒空過去,我現在幫你看看?」

  「沒那個必要。」冰炎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視線,「妳要回原世界?」

  「對,約好今天要回家一趟,過年沒回去,今天回去報平安。你呢?出任務?」

  「我要把褚帶回來,那傢伙竟然給我跑去……」一頓,他緊緊皺起眉,又道:「沒事,只是褚跑到校外了,我得去找人。」

  「他不在學校?」她睜大眼,「要不要我幫忙?我回家一趟就立刻過來──」

  「不用!」冰炎回答得又快又急,「只是一點小事,我知道他在哪裡。妳……在原世界幫我買瓶蜜豆奶好了。順便幫褚帶塊蛋糕回來,天曉得他為什麼會喜歡吃那種膩死人的東西。」

  「蜜豆奶跟蛋糕就好?」她點點頭,打量著冰炎的神色,「第一次聽到你說要幫學弟買蛋糕……你對他說了什麼嗎?」

  沒吭聲,一時間冰炎只能瞪著她看,所以是猜中了吧。

  「記得要好好地說清楚。」了解友人的個性,她忍不住多話,「如果有誤會的話,說說也解開了。」

  「……我大概、有些地方沒解釋到吧。」掙扎般地吐出一句話,冰炎又皺起眉瞪著她,「妳笑什麼?」

  「我只是想到,你以前可是完全不解釋,轉頭就走的。」

  見冰炎有些尷尬,她輕笑起來,「那麼,再見。」

  「……嗯。」

 

  眼見傳送陣的光芒漸漸消失,銀髮紅瞳的少年也行動起來。

  他曾想過是否要告訴她:褚跑去鬼王塚了,我得去帶他回來──然後再一次地,自己也要打昏她嗎?

  但是她說,要回去跟家人報平安。

  ……果然還是沒辦法讓他們兩人跟來。

  所以他打昏少年,支開少女。

  如果他能夠回來,擁有紫瞳的少年會揍他一頓,而黑瞳的少女會很樂意幫忙。

  想著,他勾起很淡的笑。

  ……是的,如果他能夠回來,他一定會看到那兩人氣炸的模樣。

 

  「記得下次寒假要回來啊。」

  「好。」

  跟家人道別時已近傍晚,她走進附近的蛋糕店。

  等待前方客人點餐時,旁邊電器行擺出的電視傳來國外影劇的台詞聲音。記得是喵喵說過的那一齣?她忍不住瞄了眼。師長般的老人冒險搶進敵人本營解救學生,敵人屍體滿滿地倒在四周,但老人也受了重傷,他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對著哀慟的學生說話。

  ──我的時間只到這裡為止,你的時間會繼續轉動。

  拉回視線,她往前踏了一步,補上前一位客人離開的空缺。

  「我要點餐。」

  ──善用自己的能力,不要被眼前事物蒙蔽。

  「一個草莓跟一個香草,也幫輔長他們買一塊好了……咦,漾漾喜歡什麼口味?」

  想了想,不知道冰炎找到人沒,撥了手機打電話過去,傳來單調的等待嘟嘟聲。

  ──把握你可以觸碰的,用心去珍惜一切。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沒接聽電話。

  「算了,那就巧克力吧。」

  ──認可自己,這個世界才會接受你。

  「對,帶走。」

  ──用你自己的言,打開往後的世界。

  「謝謝。」

  顧呈予接過蛋糕,離去前她看了電視最後一眼。

  畫面停留在一隻佈滿皺紋的枯瘦手上,那名老人已經再也不會動了。

 

 

 

 

 

 

 

20150325

  沒想到我也有寫到這段的一天(不

  第六章大概會有點長。

20150531

  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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