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跡。

  帶著鐵鏽味的濃烈腥羶隨著風陣陣飄來,顧呈予抿緊唇,隨同另一名紫袍尋著滴落的大灘血跡一路急奔,卻只看到悽慘無比的景象。

  染上黑暗氣息的野獸殘虐而嗜殺,牠們襲擊村落的消息被村民拼死帶出,公會接到通知後緊急派出人馬。他們進村後,幾名袍級清理戰場,希望能找到生還人口,她與搭檔則來到村子邊境的一棟房屋。

  門戶洞開,女人屍體仰倒於地,撕裂的胸口是致命傷。她蹲下身檢查、搖頭,紫袍立即回報其他袍級。

  握了握幻武與符咒,這讓她心安了點,畢竟敵人還未離開,可能潛藏在任何地方。穿過門廊,兩人來到後門,紫袍檢查周遭是否有野獸足跡,她跟著佈下驅除結界,避免敵人再度接近。

  「顧,這裡。」

  對方似乎發現了什麼,轉頭招她過去,視線卻猛地拉高到上方,臉色一變。

  「小心後面!」

  紫袍大吼,腦後同時傳來腥臭熱風,她當下就地一滾避開攻擊,這也讓她爭取到一點時間──當那隻黑獸止住衝勢轉身欲再攻來,一堵石牆已經聳立在牠面前。

  「『縛』」

  輕聲念咒,石牆心隨意轉化成牢籠,嚴密地困住黑色野獸。牠對著石籠衝撞了兩三次,見籠體牢固,更是失去理智般地用力衝撞直至見血。

  「別殺了,等等要傳回公會找事發原因。」紫袍施術弄暈野獸,又道:「這裡的住戶應該還有父女兩人。」

  順著剛才發現的線索一路找去,終於在靠近崖邊的樹叢看到男人與女童橫臥兩處,看樣子是逃出來時被野獸攻擊。他們立即替女童與男人治療,她施展出治癒術,但那孩童肚腹上的傷口顯然有好一會兒了,隱約看得到裡頭的臟器,還泛著黑色的毒。

  「我的、孩子……孩子……」

  才從昏厥中清醒,男人就趴在地上掙扎著前進,膝蓋以下空蕩蕩地,幾縷撕裂的肌肉組織黏著髒汙碎石,身後拖曳著兩行暗紅色血跡,「快、幫我……把懷裡的人偶拿出來!」

  替他治療的紫袍蹙起眉,但仍分神伸手探入男人懷中拿出物品遞去,男人隨即推開紫袍的手,不顧自己正在治療,利用雙臂撐起身子爬到女兒身邊,將人偶擱在上面。

  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下,人偶緩緩沉入他女兒的體內。

  「會好的……妳會好起來的……」

  男人喃喃地重複,倒在地上彷彿抽乾了力氣,卻是帶著微笑閉上眼。於此同時,女童肚腹的傷口逐漸消失,而男人在相同位置上裂開了鮮紅發黑的傷,原先的斷肢加上新傷,讓男人幾乎絕了氣息。昏迷的女童像是不再感到疼痛,皺起的眉眼鬆開,呼吸也平緩下來。

  那強烈的對比幾乎讓他們出不了聲。

  「──混蛋!我們就在旁邊啊!」回過神,紫袍破口大罵:「要是讓你就這麼死了,要我們這些袍級何用!顧呈予,立即通知轉送醫療班!」

  「……是替身。」

  那天一陣兵荒馬亂,事隔多日,她終於能夠仔細回想那男人的事情。

  「替身?」跟平常不同,冰炎當下就闔起書本追問,似乎這個話題引起他的注意力,「什麼替身?」

  「之前我從公會接了一個任務。」

  見夏碎也止住喝茶動作,她大略地敘述了任務遇到的情況,以及那名男人的行為。

  「大概就是這樣……雖然很難,但那傷口是能救的,更何況我們就在旁邊,他卻拼著自己的命不要,也要他女兒無痛無傷。」

  垂下視線,那男人的表情過於深刻地印在腦海,她可以理解那位父親拼死也要保護女兒的心情,作為醫治他們的一員卻難以接受。

  「呈予,妳……」

  「嗯?」

  「妳對替身是怎麼想的?」

  夏碎盯著她,語氣微有異樣。

  「我?如果他女兒知道的話,一定很難過吧。若能夠兩人一起活下來,那是最好的了,為什麼不抓住活下來的機會,反而捨棄了自己的性命?」

  雖然訝異夏碎因著這件事情詢問她的意見,她還是直白地說出感想。

  ──不對。

  「你家……藥師寺,不就是替身一族嗎?」遲了幾秒,她才想起千冬歲曾提過的事。

  那之後她並沒有細想夏碎身處替身家族所代表的意義,如今再度提到,原以為不過是個問題、一個偶然間提到的話題,夏碎卻放下茶杯,在桌子上輕微地叩了一聲,開口的聲音遠比這更輕更輕。

  「這正是我要說的,呈予……我成為千冬歲的替身了。」

  她瞪著夏碎,一時間只能僵在當場,之前任務對象倒在血泊中的微笑臉孔成了黑髮紫眸的友人,她用力眨了眼,試圖驅散鮮紅影像。

  「……你已經是他的替身了?」

  「是。」

  已經沒有轉圜餘地了嗎?她想問,又覺得問再多都是枉然,在這件事情上,她竟莫名知道夏碎再不會改變心意,看冰炎的反應,大概也早已知曉。

  「呈予?」

  直到夏碎有些擔心地出聲喚她,她才發現自己沉默太久,久到連冰炎都皺起眉望來。她動了動唇,喉嚨有些乾,試了幾次後勉強開口。

  「我……我沒事,謝謝你告訴我。」

  她試著露出一個微笑──對於夏碎願意告訴她這麼重要的事情,她應該要感到高興的,但是看到他們的表情,這個笑容似乎不是很成功。

  看起來不像沒事,夏碎想。

  自從告訴她替身一事後,呈予發呆的情形似乎更嚴重了。以前的情況是思考咒術時手指跟著畫出陣法,現在則是作業寫到一半就進入當機模式,還會突然跳起來衝去借書。

  是不是不該讓她知道呢?他遲疑過,但最後還是開口了,說是他偶一為之的自私也好,總希望她能知道這件對他來說足以影響人生的大事。

  「即使可能會讓她擔憂動搖?」冰炎曾這麼問他,不太贊同地道:「你身為替身一事,我可以支持你的決定,雖然我無法理解,但也無從置喙。可是,她只是普通人。」

  「所以,你不會告訴她?你的──」他試著探問。

  「對於鬼族,我有我必須面對的事情。」冰炎冷淡地道,「這不是一件能讓太多人牽扯進來的事情,包括你,藥師寺夏碎。」

  「我知道。」夏碎苦笑,「只是希望,若你需要幫忙,記得說一聲。」

  「……我盡量。」

  遲疑了一會兒,冰炎勉強應下,但夏碎懷疑自家搭檔會有開口的一天。

  「另外,雖然你說呈予可能會動搖。」他想了想,開玩笑道:「但依她那麼喜歡咒術法陣的情況,說不定她還會問我替身的術法是怎麼樣子的。」

  現在想起來,這句話真是大錯特錯。

  兩周後,他才知道呈予究竟想作什麼。她捧著高高疊起的書放到他面前,像是解開了困擾許久的問題,翻開標注重點的地方一一指給他看。

  「夏碎,我去查了歷史上關於替身的資料,並不是所有的替身都會死去──看、還有這些方法!」

  呈予露出鬆了口氣般的欣喜模樣,像是非常高興能找到替身者活下來的辦法及例子,他神色複雜地瀏覽那些資料,最後只得全數闔上,不忍告訴她實情。

  看到他的反應,她稍稍收了嘴角,小聲地開口:「……沒辦法嗎?」

  「嗯……我說個故事好了。」

  映著窗外的微冷天氣,他露出很淺很淺的微笑,神色平靜地敘述當年歷史,像是說著別人的事情,「一個關於雪野與藥師寺的故事。」

  那原本是兩族的聯姻,雪野一族與藥師寺一族的聯姻。

  有著兩族血緣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原本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原本。

  因為對雪野來說,繼承人最重要、同時也是必須的一點,就是得有神諭顯現,而那並沒有發生在『雪野夏碎』的身上,雪野一族沒有盼到希望的孩子。

  沒過多久,他們立即找來另一名女子,她順利地產下神諭繼承人……即是雪野千冬歲。

  於是夏碎及其母親被雪野一族忽視、疏遠,直到那一天來臨之前,夏碎只是在有限的空間裡跟著母親學習基本的認字與算術,像是被雪野一族遺忘。

  「我母親作為雪野家家主的替身,他在我們離開雪野家的第七日遭受攻擊,母親也在當天死去。」

  他一點一點地說出當年發生的事情,雪野一族的事、藥師寺一族的事,呈予的笑容漸漸消失……他並不想讓她露出這種表情的。

  「雪野家的六年裡,因為我並非適任者,所以沒有人特意指導,我也對守世界毫不知情。母親死後我接受開眼,僅僅隔了一夜,我所處的世界跟以往完全不同。

  於是,他成為『藥師寺夏碎』,學習任何身為藥師寺下一任家主所該學習的事情。

  「五年後,祖父讓我進入學校就讀。」

  接著,他遇到冰炎。

  再後來,他遇到呈予。

  「不過,我很慶幸自己能夠來到這裡。」語調一換,夏碎笑道:「畢竟我從你們那裡學到很多東西。」

  冰炎很強,強到他必須非常努力地追趕,才能與搭擋並肩而行;呈予……即使轉頭便能看到她陪伴身邊,也有著另一種意義的強大。兩個人都給予他許多事物,他想,他也能夠去保護誰,或是守護誰。

  聽到這裡,呈予沉默了好一陣子,最後啞聲問:「你弟弟……雪野千冬歲,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打算讓他知道。」

  夏碎搖頭,似乎沒有多加解釋的打算,面對夏碎的目光,她好像該說些什麼,卻又無法開口。

  「對不起,夏碎……我必須想一想。」

 

 

 

 

 

 

 

20150107

  喔喔喔喔終於進入到第四章了!簡單來說就是胃痛章節!ODQQQQQ(喂

  接下來的時間裡,如果我無法在一周多的時間內寫一篇正文的話,暑假大概會來不及吧(認真

  不過還是會擔心情節步調太快。

20150513

  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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