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神者收到一封情書。

  「主人,我想看!」

  亂纏著審神者的手臂,眼巴巴地望著她,「我還沒有看過情書,主人讓我看看嘛--咦,字好醜。」

  這是什麼啊?看到審神者拿出的紙張,亂發出了不滿的叫聲。

  「情書不是都要有粉紅色信封還有香氣嗎!」

  審神者無語了會兒,「亂,電視上演的不能完全當真。」

  「主人,我是看漫畫唷。」

  「漫畫也不行。」

  另一顆腦袋探過來,支持弟弟意見的一期一振出現了。他掃了一眼,隨即發出一聲輕笑:「亂說的沒錯,這種筆跡與……信紙?別說是歌仙殿了,連我都無法說是風雅呢。」

  無法反駁。

  像是隨便撕下的紙張,宛如鬼畫符的凌亂筆跡,連信封都沒有地塞入信箱,若非紙張背面大大地寫了情書兩字還指名給她,大概會被近侍太鼓鐘當作垃圾扔掉。

  ……可是,那是寫給她的情書呢。

  「噗哈、哈哈哈哈哈這筆跡真是嚇死我啦!」

  又是一顆腦袋湊過來,瞪著那位自顧自摀著肚子笑起來的白髮付喪神,審神者開始覺得這裡有點擠了。

  「你們笑完了吧?那我收起來了。」

  就算字醜又怎麼樣,還是看得懂啊--嘀咕著,紙張被慎重地對折後收進抽屜內,見她流露出惱意,鶴丸一愣,忙道:「抱歉,不過妳……喜歡那名人類嗎?」

  喜歡他……甚於我們?

  審神者細細想了一遍,卻連對方的臉都模模糊糊地想不起來,搖搖頭,面對眼前三人盯著她的視線,她有些尷尬地小聲開口。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收到情書。」

  審神者喜歡紀念第一次。

  來本丸上任的第一天。

  初始刀山姥切國廣與初鍛刀今劍。

  長谷部第一次下廚努力煮出的焦黑菜餚。

  歷經重重波折太鼓鐘貞宗終於來本丸的日子。

  而現在,整個本丸都知道審神者收到生平第一封情書,閒暇時她拿出那張紙看了又看,感到很神奇似地說著:「我還是第一次被人告白呢,原來會有人喜歡這樣的我啊。」

  沒有臉紅也不見扭捏,自從他們保證不笑後審神者就大剌剌地拿出來看了,他們可以肯定審神者並不喜歡對方,然而那封情書佔據了她公事以外的部分心神卻是事實……見她珍而重之地摺好放回尤其刺眼。

  「--那個混蛋傢伙!」

  「長谷部殿,如果您壓切了那張紙,主殿會難過的。」

  相對於坐在對面的同僚一臉不爽,一期一振優雅地舉起茶杯啜了口,然而絕口不提情書兩字。

  「唔,情書?若主上願意與我共度一夜,我也十分樂意寫哪--」

  「老頭子醒醒,在摸進她房裡前就會被短刀們亂棒打出去了。」

  三日月舉袖掩唇愉快地笑了幾聲,隨即被鶴丸不客氣地戳破。

  亂拒絕發表評論,聽到審神者是第一次收到情書後他有個小秘密。

  本丸不小,然而人更多,最近風靡本丸的話題是審神者的情書,小至閒磕牙大至一言不合就手合都與之脫不了關係,搞得有些刀男錯誤認知有著粉紅色泡泡的情書就該充滿肅殺氣息,直到命運的那一天來臨為止--寄情書的人帶著禮物上門了。

 

 

  審神者穿上正裝,還抹了些胭脂;據亂跟次郎太刀轉述,就算是拒絕也要慎重地拒絕人家。

  「貞小子,換人。」

  「咦--」

  肩膀被鶴丸猛地一拍,正要端茶進會客室的太鼓鐘貞宗瞪大眼,歪歪頭,「鶴先生不是今天的近侍吧?雖然主人說不打擾大家他們自己談,但藥研他們都躲在天花板上偷聽,之後我們還是會知道的啦。」

  就是那個『他們自己談』才令人在意!

  而且你看--小短刀隨手一比,庭院裡人人手上拿隻掃帚,掃帚沒了就拿塊抹布在長廊東擦擦西擦擦,平安太刀更是轉移陣地喝茶,你啜一口我啜一口耳朵卻拉得比誰都長;鶴丸抹抹臉,直接放大絕。

  「今天的點心毛豆麻糬是你的了。」

  「好,不愧是鶴先生!」

  彷彿就等著這句話,茶盤一塞,咧開嘴的太鼓鐘貞宗腳尖一點,連點聲音也沒發出,飛簷走壁地竄上去跟著藥研他們一道。

  無言半晌,鶴丸頭一回覺得她太過放縱短刀們。

  但回頭一看那些躲在窗邊的刀劍男士(甚至向他打手勢示意換人,對此他表達了最嚴正的拒絕),又覺被放縱的豈止是短刀。 

  端著那四杯茶,他搶在其他人前先進了門。

 

  不太對勁。

  稍早她還有的些許緊張感完全消失了,只剩下過於平靜甚至可稱得上是面無表情的面容。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收回這封情書?」

  隨著她的話語出口,他這才扭頭去仔細看那男人以及身邊的刀劍男士--是其他本丸的審神者,貞小子端茶來之前似乎已經談了一會兒。

  「這個嘛,大姊,一切都是那群人喝醉起鬨,當下那種情況妳也知道,我完全是不得已。所以想說能不能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這回事?我帶來的禮物就當作是賠禮。」男人陪笑道:「我現在有正在追求的人,實在不想讓她誤會。」

  「……我知道了,這就還給你。」

  就這麼放過對方?

  鶴丸難以置信地望著審神者,她前陣子為了這封情書還那麼地--驀地,他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主上,從頭到尾都沒有轉頭看他一眼。

  大概也不知道他與貞小子交換了,明明他就在這裡、明明外頭就有著她的刀劍男士,她只是挺直了背,僵硬地面對那個男人。

  「告訴我賭約的實際內容……這樣我就會還給你。」

  審神者開出了她的條件。

  男人張張嘴,瞄了眼身邊的刀劍男士以及他們,掙扎許久才道:「其實……也沒什麼。」吞吞吐吐地,彷彿想將身形縮得比身旁的刀劍男士還小,「那天我跟他們喝了點小酒,聊到後來就在談論幾位女性審神者,之後就打賭啊,誰賭輸就去把……追到妳,所以我才趁著酒意寫了那封信--」

  鶴丸抿起唇,對方的刀劍男士彷彿感到很難堪似地垂下了眼。

  審神者間的對話仍在持續。

  「然後?」

  「然後……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彷彿現在才意識到他面對的是一個活人,「然後,妳知道男人間打賭就不脫那幾種範圍,呃、就是那個……最後要把人搞、嗯……有上床才算數……

  --夠了。

  利刃出鞘,其他人都沒能看清鶴丸是怎麼出手的,待在場人士回神之際,已有幾縷碎髮掉落在榻榻米上。

  男人頰邊貼著一把太刀。

  「注意你的言辭。」

  男人倒抽了口氣,驚恐地看著面前這位『鶴丸國永』。

  名為鶴丸國永的刀劍男士多是愛笑的,不僅是平日,上戰場也笑得愉快笑得豪放彷彿找到了什麼樂子;現在,那視線卻極冷。

  「你所面對的,是我們的主。」

  審神者沒有理會男人求救的眼神,以及他旁邊土下座迭聲道歉的刀劍男士,她只是僵硬地從對方身上拉開目光,順著那雪白刀身,一寸寸地移到她的刀劍男士身上。

  「……鶴丸。」

  這會面明明才過了十數分鐘,她卻已是聲音沙啞。

  如果可以讓這個人受到教訓……擅自拿她當做噁心賭約的這個人……

  審神者閉了閉眼睛,低聲道:「鶴丸,他不是『審神者』與『刀劍男士』的敵人。」

  刀刃絲毫沒有移開半分。

  「但那是『妳的敵人』。」

  窗邊及門外站著她的刀劍男士,也不遮掩著偷聽了,大剌剌地站出來,或皺眉或面露怒容,目光筆直地盯著場中發展,以及那個男人。

  望著鶴丸的金眸,審神者深吸口氣,朗聲一字一句地開口,向她的刀劍男士們宣告。

  「我並不把他當作敵人--那還不夠格。」

 


  「按照先前說好的,信你拿回去吧。」

  審神者這話一出,男人也顧不得鶴丸還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了,雙手一抓趕忙將信收過來。

  「禮物,我也不要。」看著男人帶過來的資源以及小判,她猜想博多會不會痛心這些失去的禮物,「相對的……以後不要再打這種賭了,想想你要追求的那個人吧。」

  原本面露警戒的男人立刻鬆了口氣。

  「那是當然!」

  信到手了、要送出去的禮物也還留著,自認談判大成功的男人眉飛色舞地道:「要是他們敢拿我的意中人當打賭對象,我一定叫我家的刀劍男士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鶴丸也覺得要是這傢伙繼續留在這裡,他一定會將人打得滿地找牙。

  大概是審神者看出他的念頭,便拜託了一期一振送客。

  一切塵埃落定,審神者揉了揉自己發麻的腿,唉聲嘆氣地站了起來,「好啦,結束了。又該工作囉--」

  他抓住她的手,「……主上。」

  「怎麼了?」她看了他一眼,「這會面只是暫時挪出時間,我今天還有公文要批。」

  相較起義憤填膺的其餘刀劍男士,她離去前的神色很平靜。

  但鶴丸突然覺得前幾日她那樣惱他們笑還好些。

 

  那之後她的作息依舊,每天批公文指揮出陣,幾名叫嚷著要讓對方好看的短刀被她攔下--「我才沒有那麼多閒功夫理會那傢伙。」

  於是被她摸摸頭的短刀們怒火歇了點……只有短刀。

  天氣還冷著,鶴丸正撥弄火爐準備烤暖,一張紙落在他眼前,他迅速瞄了眼,暗自記下所有人名,將紙扔進火裡燒了,船過水無痕。

  也沒回頭,他隨口朝來人問道:「打哪弄來的?」

  「當事人親口說的。」後方響起一期一振聊天似地輕笑,「大概是主殿態度讓他鬆了戒心,人還沒踏出大門,話便套得差不多了。」

  「其他人知道嗎?」

  「多多少少。」

  這話說得含蓄,但鶴丸懷疑有多少人不知道。

  在他來本丸前一期一振就已經在這裡了,跟長谷部一同幫著她處理公務,大家共事近三年多多少少也知道彼此脾性,擺在一期一振心頭上的有二,本丸裡哪位刀劍男士都能說得出來:一是弟弟們,另一是她;她被外頭的審神者這樣對待,一期一振還能心平氣和地將人送出本丸大門,他就覺得有詐。

  「我以為她的意思是不用多去計較?」話語中毫無勸阻之意。

  「總要知道有誰參與其中才好不去計較,不是嗎?」

  嗯,這傢伙沒救了。

  自己大概也沒救了。

 

 

  審神者蜷縮在會議室的沙發上。

  沙發不大,若他躺下去肯定彆手彆腳,她卻屈起手擱在胸前沉沉睡去,身上的被子是今劍與五虎退他們蓋的,一期一振說她公文批累了,誰都別去打擾--卻沒能妨礙他將室內弄暖後安靜地坐在一旁望著她。

  靜謐無聲。

  時針又往前推了一格,沙發上的她動了動,翻個身,迷迷糊糊地抬頭越過他看了眼時間,而後瞪大眼睛猛地坐起。

  「如果妳想問公文剩下的部分,長谷部他們已經搞定了。」

  嚇到她的竟然是還沒改完的公文而不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鶴丸忍不住覺得自己輸了一回。

  她懊惱地揉揉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些,他乾脆趁這時坐到她旁邊,慫恿般地道:「如果我說想蓋前幾天那個傢伙布袋……是這麼說的?把人拖到暗巷揍一頓,妳同意嗎?畢竟就算在演練場贏了,他大概也不痛不癢。」

  她沉默幾秒,「因為你問我了,所以我只能說:不可以。」

  「好吧,當我沒問。」

   回頭就找一期一振討論,鶴丸暗暗決定。 

  看著他躍躍欲試的側臉,她欲言又止,「那種事情……不少,並不是只有這次。」她猶豫一下,又道:「如果每次碰到都要特別耗費心神去處理的話,會很累。」

  他也沒說話,僅是靜靜地瞅著她,她不太習慣此時安靜的他,只得笑笑:「真的啊,那樣的惡意在現實中很正常,學著挺過去就好了,挺過去就會越來越強的。」

  雖然現在還是會有點難過啦……她囁嚅到最後,鶴丸終於開口了。

  「妳的『現實』,是指什麼?」

  「現實……

  她好一會兒才慢慢道:「當你以為自己可以不必承受那些惡意,應該能夠被好好對待……的時候,」語氣甚至有些不確定,「現實就會讓你知道……『不,我就是要侮辱你,你要嘛反擊、要嘛學會不在乎,不然就給我吞下去。』」

  她露出有些難看的笑容,捏起嗓子學著那個『現實』說話。

  「這樣的話,我不懂妳所謂的現實。」

  他摸了摸她的臉。

  「我只知道,妳值得被好好對待。」

  「……我?」她的神情有些困惑。

  「妳值得被好好對待。」

  他又說了一次。

  她眨眨眼,又用力眨了眨,硬是將眼底的水氣逼了回去。

  他也不提,只是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這幾天亂跟他們說了自己的計畫,他想了半天寫壞一堆紙,直到最後才決定內容。

  「給我的?」

  他點頭,示意她打開。

  眼見能轉到其他話題,她坐起來,準備認認真真的讀--卻發現什麼字也沒有,懷疑地看他一眼,他滿臉認真地回望。

  「這個,需要用火烤一烤嗎?」

  「不用。」

  「還是用水灑?」

  「也不用。」

  「那……」她發表結論,「這看起來像是一封無字天書。」

  彷彿就等著這句話,空氣中一團霧氣成形,而後帶著兵庫鎖的白色太刀沉甸甸的落在她手上。

  「這個,是我寫給妳的第一封情書。」

  牽引著她的手握住自己的本體,鶴丸將刀連信一起塞到她懷裡。

  「情書就該飽含著情意才叫情書吧,所以那傢伙寫的不算,妳的第一封情書是我寫給妳的。」

  「妳往後想收到多少情書,我都寫給妳。」

  她怔怔地抱著手上的刀,只覺眼前模糊,好半晌都開不了口。

 

  「啊--鶴丸好詐!」

  突如其來的短刀聲音讓她回了神,打開障子的亂藤四郎眼尖,看到她手裡信封,抗議道:「偷跑!明明說好大家一起給的!」

  ……她是不是聽見鶴丸嘖了一聲。

  「主人妳看,這是我寫的情書哦!」

  一骨碌爬上她膝蓋,今劍雙手抓著厚厚一疊信紙在她眼前展開,「我喜歡主人叫我的名字,也喜歡主人摸我的頭;因為亂說不管寫多少都可以,我就跟歌仙拿了很多很多信紙,通通寫上去了!」

  「等一下,我也有情書要給主人!」

  動作慢些的亂藤四郎也挨到她身邊,跟著把信紙攤在她眼前,「我喜歡主人幫我梳頭,也喜歡主人對我笑,還有--」

  滿滿的、滿滿的情意被捧到她眼前。

  抱著手上的太刀,將他們摟進懷裡,剛才懸在眼眶的淚終於落下。

  兩把小短刀看得愣了,眼見她的淚水不斷滑落臉龐,亂藤四郎急道:「我、我明明是想讓妳開心才寫的……」他也開始嗚咽了,「主人不要哭嘛……

  環住她的脖子,亂跟著她一道哭起來,鶴丸別無它法,只得把一大一小抱過來拍拍背順氣--三日月等人一進來就是這幅畫面。

  眾人僵立當場,最後一期一振先反應過來,單膝跪在自家主殿與弟弟面前率先遞上白帕。

  「主殿,擦擦吧。」

  一期一振溫聲勸了,確認她與弟弟收下後,這才向鶴丸張嘴無聲開闔:『鶴丸殿,還請別忘記今天下午是我跟您手合。』

  面對一期一振的微笑(以及即使面對溯行軍都沒出現過的粗魯手勢),鶴丸決定再將她抱緊一點。

 

  「主人也要收下我的!」

  「主上,這是我寫給您的。」

  「前面的還沒好嗎?我們還排在後面等著給大將--」
  

  

  最後她收到七十封情書,封封真情摯意。

 

 

 

 

20180415

  一種情書兩種寫法(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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