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著『消失』。

  只是偶爾,畢竟我是人類,需要進食、需要活動、需要工作、需要休息,我很清楚求生是生物的本能,人類也包含在生物裡面,所以『求生是人類的本能』。只是偶爾會想著這樣的動作--從住家頂樓跳下去、從學校頂樓跳下去、從公司頂樓跳下去,或是,套上繩索把脖子伸進去,但沒有任何一種的消失是不會影響他人的(以及帶來麻煩),那跟我所期望的安靜地消失相違背,所以一路以來我與其他人一樣都在『求生』。

  這種念頭就像影子一樣,時濃時淡、時長時短,無聲地跟在身後。大多時候正午的太陽很大,就像夏天一樣,它會幾乎消失不見,幾乎;有時傍晚來臨,那就像是細沙溶於海浪,下沉、下沉,無聲地溺至再無光線的海底深處。

  海,我一直覺得那跟身處圖書館有點像,不然怎會說書海?安靜、無聲,僅有龐大知識如浪潮般湧上,也許是那個原因,大學一畢業我就去考時空政府的圖書館管理員,被海洋般的書本淹沒是個聽起來不錯的職業--直到我的頂頭上司說根據能力要把我調到其他特殊部門。

  「薪水高不是很棒嗎?」

  A原本還無聊地戳著杯底殘餘的冰沙,聽到這裡眼睛都亮了,「妳說還有提供員工宿舍對吧?」

  「宿舍也得看情況,上次那家公司啊--」B接過話,說起某次的工作經驗,「還有,C之前忙季在公司待到凌晨兩三點,聽說工作時眼前一黑,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吊點滴了。」

  她們開始熱烈討論誰誰誰幾個月前送了醫院,誰誰誰又決定跳槽轉換跑道。

  「喵咪,來來來……好可愛,真想養一隻啊。」坐我對面的D離開話題,逗弄著餐廳裡的貓咪,「每天下班回到家,一進門就看到貓咪在等妳不是很棒嗎?」

  「嗯,很可愛。」看著貓咪在地板伸展四肢,我沒伸出手。

  ……只是可愛跟飼養是兩回事。

  讓牠在空曠的房間裡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的人,也是件可怕的事。

  原本對於調職還有些掙扎,但在洗手間偶然聽到其他同事你一言我一語地八卦--這大概是我答應下來的臨門一腳,一個人工作很不錯,直到那位他媽的式神狐之助讓我喚出第一位刀劍男士。

  「不是說讓我一個人工作?」

  「是您一位人類沒錯喔。」

  工作合約果然得讓他們解釋每一個名詞,包括『單獨工作』與『一個人』。

  「調回原部門的可能性?」

  蹦蹦跳跳的白髮小孩圍著那名身披白布的少年轉,趁他們專心盯著鍛刀爐,我小聲問。

  「也行。」狐之助說,「但是本丸已建,他們也是因著您的靈力出現的,若您離開,他們兩位就只能永遠在這裡等著您了,審神者大人。」

  ……我不喜歡那種景象。

 


 


  「就像是摔進了一個大坑。」

  沒看完的書被我隨意擱在緣側一角,我搔著異色瞳小老虎的腦後,牠舒服地瞇起眼睛,顯然也聽不懂我的自言自語;今劍發出睡夢中的咕噥,臉頰枕在我的左腿上蹭了蹭,嘴角帶笑睡得甜甜的。

  嗯……罷了。

  就算現在變成吵吵嚷嚷再無安寧之日的本丸也……罷了。

  正摸著那長長的白髮,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嘎哈哈哈,原來是在主上這裡睡覺!」

  是岩融,他俯低那高壯身子看著短刀皺起來的臉孔,豪爽笑道:「這周輪到我跟你馬當番,你忘了嗎?」

  「我叫醒他吧。」我拍拍今劍的肩膀,「今劍?起來了。」

  小天狗模糊地嗯了聲,翻個面不肯起身。

  「今劍--」 

  「怎麼啦?賴床?」

  不知什麼時候來的鶴丸從岩融背後探出頭,眼一望就理解現場情況,「交給我吧,要嚇醒賴床的人,只能靠這個了!連大俱利都說效果超棒!」

  鶴丸怎麼叫大俱利起床的我實在不願多想,只見他掏出一根羽毛,快狠準地搔向今劍腰間……慘劇霎時上演,今劍被羽毛一搔,登時咯咯咯地笑著閃躲起來,雙腳亂踢亂踹的結果就是木屐邊角準準踢中某人腹部。

  於是某位四花太刀抱著肚子倒在地上足足三分鐘之久。

  岩融早抱著連聲道歉的今劍走了,窩在旁邊的小老虎也跑了,只剩下我同情地看著他。

  「很痛的話,哭出來也沒關係喔?」

  蟲丸,不、鶴丸在地板上像隻蟲般維持抱肚的姿勢扭動著蹭過來,最後將頭枕到今劍剛才躺的位置。

  「……喂。」

  「好痛好痛--」

  我原本想把他的頭推下去,某人立刻按著腹部開始大聲叫嚷,金眸可憐兮兮地望過來。

  「主上幫我揉揉。」

  「去找藥研。」

  把看到一半的書蓋在他臉上,他立刻雙手一攤,徹底裝死給我看。頓了頓,雖然知道他只是開玩笑,我還是將書本拿開了。他露出一個有些抱歉的笑。

  「嚇到了?其實不太痛,今劍的力道不大。」

  「然後?」

  他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搔搔頭,在寬大的袖子裡掏了一陣,抓出一隻有點皺縮的紙鶴。

  「喏。」

  這又是哪齣?我懷疑地盯著眼前的紙鶴,實在很怕它會像上次一樣濺得我滿臉水,「幹嘛?」

  「拿去。」

  我謹慎地接過,同時提防著可能有的驚嚇--如果你曾經被同一人嚇過好幾次,你也會像我這般,不過沒事,好像真的就只是一隻紙鶴。

  「妳收下了。」鶴丸輕笑,枕在我腿上仰著臉朝我伸出手,指尖探來,「作為交換,告訴我妳剛才在想什麼。」

  「啊?」

  「岩融還沒來的時候,妳的嘴角拉得比伽羅小子還平,眉頭也……」他伸出兩手食指,試圖在眉間拉出相同的紋路,兩三秒後大概是發現這比他單挑溯行軍還困難,他的食指開始改戳我的眉頭。

  「別戳……別戳了!」我拍開他的手,「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在這裡的?」

  「很早。」

  鶴丸反過來抓住我的手腕,金眸眨也不眨地看著我,像是要抓住每一分細微表情。

  「--大概是在妳面無表情地看書卻一頁也沒翻的時候吧。」

  那是,今劍過來之前。

  想到這裡,我反射性地掙開他的手,將手掌蓋上那雙眼。

  他也沒掙扎,長長的睫在我掌下一搧一搧的,我很確定他看不到我,卻還是忍不住別開視線。

  「我……沒事。」

  「因為,現在是『正午』。」

  「正午?」他終於拉開我的手,疑惑地看著天邊微斜的日頭,「下午了吧?」

  「嗯,正午。」

  怕他再多問下去,我沒事找事做地拿過那隻皺縮的紙鶴,努力攤平翅膀畫出術式(只差沒跟鶴丸說我現在很忙),輕輕吹了口氣,於是紙鶴活起、振翅……在我的注視下異常歡樂地長出雙腳順著長廊一溜煙地跑了。

  我驚愕地瞪著那隻跑速看不見車尾燈的紙鶴絕塵而去,原本想說的話全部忘光光。

  「那是什麼啊!」

  「紙鶴。」

  鶴丸那回答得叫做一個理直氣壯。

  「紙鶴哪來的腳?我原本以為它會用飛的!」剛才的振翅是振辛酸的嗎!

  「妳知道的,既然都長出腳來了,當然要嘗試一下用腳跑的感覺。」彷彿那很正常似的,鶴丸不在意地揮揮手,「還有……差點忘了,其實我是來當說客的。」

  「說客?」

  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某隻鳥太刀依然毫不客氣的維持同樣姿勢拿我當枕頭躺。

  「之前短刀們想養貓,妳拒絕了吧。」

  「……那件事嗎。」憶起當時情況,我板著臉道:「只有『貓咪很可愛所以想養』這點是不行的。」

  「妳也有自己的考量嘛,跟他們說說如何?伽羅小子常去的那條街,因為人類改建的關係要拆了,附近的流浪貓也……」

  我終於想起那時撒嬌的短刀後面還站著大俱利,只是聽到我拒絕後他就立刻離開了。

  狐疑地盯著鶴丸,「該不會大俱利帶了一隻貓回來吧?」

  「呃主上妳話題跳得有點快。」

  「兩隻?」

  「這個……」

  「該不會是一窩吧?」

  鶴丸心虛地別開眼。

  我一把將他的頭推開,跳起來就要衝去找人,結果腰被他猛地抱住,兩個人硬生生地摔在長廊上。

  「等等、主上妳冷靜點!如果伽羅小子發現我說漏嘴他會來找我算帳!」

  「你還打不贏他嗎?」我拼命推著他的手臂,結果連手都被他抓住了,「放手!」

  「不行,我剛剛決定要握著妳的手在這裡白頭到老!」

  「你的頭髮本來就是白的吧!」

  鶴丸整個人的體重壓在我的下半身,踹也踹不到、想要往前爬也爬不動--驀地腰間力道一輕,我連忙翻身坐起,只見鶴丸頸間橫著一道寒光。

  「……鶴丸殿,請問您在做什麼?」

  握著本體刀,一期一振吐出的字句及視線簡直可以凍死人,但這援兵來得實在太好。

  「一期,幫我拖住他!」

  那兩個人在後面乒乒乓乓地打起來了,我繼續往前跑,正思索著大俱利他們會把貓藏哪,剛才那隻長出兩條腿的紙鶴從角落朝我揮揮翅膀,彷彿帶路似的往前奔。

  紙鶴最後跑到本丸一處我很少經過的地方,繞過轉角就見大俱利跟幾名短刀在那裏餵貓;完美達成任務,鶴丸給我的那隻長腳紙鶴拍拍翅膀滿意地飛到我肩上,用長長的喙蹭蹭我的頰又跳下肩膀跑遠了,我決定不對它的走路方式表達任何意見。

  一見生人靠近,貓咪立刻躲得不見蹤影,大俱利慢了幾秒才發現我站在他身後,他臉色一變,連忙遮住放貓咪的籠子。

  「主人!」

  亂撲進我懷裡,厚對著後頭的大俱利發出噓噓噓的聲音示意他快帶著貓離開。我說你們怎麼會認為我不會注意到呢……站在原地無言了會兒,我咳了一聲。

  「帶去給醫生檢查過了嗎?打預防針?除蚤?」

  他們正慌得想藏起貓,聽到我開口,他們一愣,齊齊搖頭。

  「什麼時候帶回來的?」

  五虎退看向亂,亂推推厚,厚看著大俱利,最後大俱利開口,「前天。」

  我頭痛地按住了額。若按照鶴丸的說法,那麼放回去是不可能的;至於送養……

  短刀們排排站在一旁,亂跟五虎退有些期待地看著我,厚垂下頭盯著地上,至於在場唯一的打刀抱著貓不肯放手。

  「大俱利,你……明天帶著貓跟我去一趟動物醫院。」

  他還沒反應過來,短刀們先會意了,當場爆出了歡呼,「謝謝主人!」

  「你們也是,派兩個人過來一起聽獸醫怎麼說,回本丸後再轉告其他人。」看著他們開心的表情,我板起臉硬聲道:「沒有下次了。」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老生常談,貓咪要照顧好、如果剛好出陣或遠征記得拜託其他人幫忙,不知道怎麼做的話使用休憩間那台電腦上網查--

  「大將不摸貓咪嗎?」

  無視貓咪的逃竄,厚抓住貓咪舉起來想讓我摸摸。

  「不了。」見他露出困惑的表情,我解釋:「我對貓咪來說還是陌生人吧?牠掙扎得很厲害……你們看。」

  另一隻貓躲在大俱利腳邊,我朝牠靠近了點,甚至還沒伸出手,那隻貓就一溜煙地跑了。

  「喏。」

  才攤開手表示不是我不想摸,亂立刻衝進我懷裡,抱著我的腰用力蹭了幾下,叫道:「沒關係,主人可以摸我!一直摸一直摸而且不管摸哪裡都沒關係!」

  「主、主人也可以摸我,被主人摸摸頭我很開心……」

  五虎退跟著抱過來,拿下頭上的帽子,努力踮起腳尖將一頭白髮靠近我。

  沒來得及阻止亂那句很危險的發言,回頭就見追過來的鶴丸吹了聲口哨,一期一振整個臉都綠了。

 


 


  「--非常抱歉,主殿。」

  一期壓著那幾名短刀跟我道歉;鶴丸盤腿坐在旁邊,手肘撞了撞得到養貓許可正在飄花的大俱利。

  「沒關係,畢竟你也不知道這件事情。」至於另一位就……我忍不住瞪了鶴丸一眼。

  「可是主人,為什麼之前不答應我們養貓呢?」雖然被一期的手壓著,亂還是努力抬起頭發問。

  「你們那時是這樣說的吧?『好可愛所以想養』,可是,只有這樣是不夠的。」

  我注視著他們,每一把都是我帶起來的刀,我甚至還記得最初最初他們現身的那一刻。


  「因為你就是牠的天……於此同時,你要對牠負責。」

 

 

 

 

 

 

2017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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