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得太遲。

  將最後一名看守者擊暈,儀式已經進行到一半,火光沖天,中間燃燒的石檯流轉著強烈的咒術氣息。

  身為家族核心人物的委託人遲了很久才敢向公會求助,說,救救她的孩子。就他們所知,這個家族將族裡的興盛與榮譽視作一切,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還重要。為了代代相傳的重要儀式,躲到最為秘密的地方加派人手層層把關,只為讓儀式順利進行。

  「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儀式不可中斷,快去攔住他們!」

  「是公會的人!公會以前從來沒有對我們進行干涉,是誰膽敢背叛我族將他們引來!」

  隨著命令出口,當下就有數人衝來。不需多餘言語,冰炎揮舞長槍,格開武器踹飛敵方,夏碎緊跟在後解決另外兩人。沒多久,他倆周遭就倒了一地傷者。

  趁冰炎困住大多數敵人,夏碎持咒熄滅火焰後閃身至中央石檯,打暈施咒者、撥開焦黑木頭,一把抱起正中央的瘦小軀體,咒力與火焰燒灼的疼痛隨即從接觸的地方蔓延。他面色不變,只是緊抱懷中目標退回冰炎旁邊。

  見他們如入無人之境,對方驚懼地保護家主退離,短短數分鐘內連傷者都撤得乾乾淨淨,只剩高檯上裊裊升起的灰色餘煙,以及委託人一聲聲的啜泣。她試圖伸手觸碰自己的孩子,但隨即因疼痛縮回手,只得在一旁掉淚。

  那個因著咒術影響的幼小孩童──面容枯槁若垂垂老者,像是被吸走了所有的生命力,又因著火焰燒灼化為焦黑髑髏,似乎是感受到母親就在旁邊,在他們的注視下氣若游絲地吐出一句話。

 

  「……夏碎。」

  「夏碎!」

  被搭檔這麼一叫,他猛然回神。

  不久前他們已順利將委託人帶回公會,畢竟她在族裡待不下去,勢必得向外界求助。將種種事情處理完畢後,他們才去保健室療傷──手上被提爾處理過的傷口正提醒著他這件事。

  「哈囉,回來了?」

  提爾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好意思,我剛才沒聽清楚。」夏碎抱歉地笑笑。

  「喔,我說到哪?」

  難得講了該注意的長篇大論結果病人在恍神,提爾搔搔頭後乾脆下了簡單結論,「雖然你不是奪身咒的主要施術對象,但接觸的過程中還是會被外洩的咒力影響,這幾天記得好好休息。」

  見他們準備離開,提爾跟到門邊叮嚀幾句,順便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顯然對於他所聽到的事情還有些無法接受,「真是……怎麼會有人對小孩子下那麼惡毒的咒啊,還是自家族裡的孩子──」

  「他們無法看清眼前真正的障礙,凋零至此也是理所當然。」

  可能會有人說冰炎過於冷淡,但他的話並非沒有道理。夏碎垂下眸,手中報告列出交涉後的結果:對方願意放棄委託人的孩子。

  ……因為,沒有用了。

  驀地,待回報公會的文件被冰炎一把抽走。

  「我去就好。」

  為著那句話,他有些訝異,畢竟搭檔嫌麻煩,很少主動說要自行回報。

  「夏,你那張臉難看死了。」冰炎瞪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反正剩下也沒多少。就這次,你給我回去。」

  「……」

  「喂。」

  還站在原地發怔,搶過報告就往前直走的冰炎突然回頭,語氣異樣認真:「不要忘記,你現在已經能夠站在這裡了。」

  「……謝謝。」

  微微苦笑,他接受搭檔難得的好意,才慢慢移動腳步,下意識地走向那個地方。

 

  少女將他迎進門。

  大概是正在收拾房間,她任他進房後逕自整理起書櫃,他悄悄關上門,走到她身後擁住她。並不是想特別作什麼,只是在見到那樣的畫面、了解那樣的家族之後,想要抱抱她而已。

  「夏碎?」

  「……讓我抱一下就好。」

  察覺他的異樣,呈予努力在他懷中轉了方向,伸出雙手輕輕環住他的腰,夏碎下巴靠上她頭頂,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汲取她的溫暖。

  許久,兩人只是靜靜地互相擁抱,好一會兒她才感到指尖傳來的肌肉緊繃感逐漸放鬆。

  「怎麼了?」撫著他的背,呈予輕聲問道。

  「嗯……之前我跟冰炎接的任務,今天結束了。」

  又沉默半晌,夏碎才說起近幾天的任務情況。

  公會在兩天前接下那名母親的私人委託,身為族女的她原本不敢反抗家族,直到時間逼近才不得不向公會求助。

  外界對此族的了解,僅有代代一脈相傳。後來才知這並非自然所致,而是所有雜枝都被砍除捨棄,成就了有天賦之人的成長茁壯。留下的孩子越發健康,臉色紅潤、雙頰飽滿;而殘缺的孩子被獻祭,沒有用處的孩子被捨棄,最後都成為家主的養分。

  接下任務的他跟冰炎見證了那一刻。

  顫巍巍伸出的細小手掌,朝著他母親的方向張開五指僵硬了四肢,吐出他在世上最後的一句話,懷抱著那樣的心願死去。

  「母親……我是不是變有用了呢……」

  那景象過於強烈地留在他眼底,瘦小身影重疊,周遭透不過氣的氛圍令他想起還在雪野的一切。靜謐無聲,冬天時足以聽到雪落的庭園,只有母親與自己的世界。

  「如果……」

  溫暖的女聲將他從記憶中拉回,他心上的那個人抱著他,聲音雖小,卻是緩慢而堅定。

  「如果那個孩子能知道就好了,並不是說……沒有能力、沒有天賦就沒有生存的權力。」

  並不是『有用』才能活下去。

  「一個人的價值不是靠此判斷的。」

  黑瞳凝視著他,呈予慎重地握著他的手,無比珍惜。

  「我……非常慶幸在這裡遇見你們,尤其是你。現在,你就在這裡──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是有意義的,夏碎。

  「不管你是不是紫袍、是不是藥師寺少主,我都一樣喜歡你。

  「但如果你不想當少主……」

  她偏頭思索,也許要考慮這個可能性,如果夏碎能夠作他想作的事情就好了,「你可以來我家,我這幾年存了不少錢,要養你應該沒問題;若是有人追來,我也可以用咒術把你藏得好好的。」

  認真地許下承諾,但夏碎睜大眼愣了很久,隨後同樣嚴肅開口:「好,我答應妳的求婚。」

  「咦?」

  一愣,呈予用力搖頭,「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妳想反悔?」

  「不是,我……」為什麼突然變成結婚話題!

  「沒關係,求婚這件事我還是比較希望自己來。」夏碎心情很好地逗弄她,輕吻她的無名指,「婚後住我那邊,嗯?」

  「總之,結結結、結婚什麼的先放在一邊。」

  強制結束話題,試圖鎮定回話的她偏偏雙頰猶若火燒,夏碎忍不住將她擁到懷裡。

  在他未能成為『雪野夏碎』之後,成為『藥師寺夏碎』之前,曾有一段期間,他就只是夏碎。

  「我喜歡妳喊我的名字。」

  「夏碎?」

  「嗯。」

  他將人抱到腿上,只是她一臉緊張,像是擔心在他身上施加任何重量,「你不是有傷嗎?」

  「不要緊。」

  比起被那種咒術燒灼的傷,將她擁在懷裡而引發的疼痛太過甜蜜。

  「我還沒跟妳說過……夏碎這是我的名字。」

  「嫁碎?

  她學著他的聲音與口形,有些不清地說著他的語言他的名。他輕笑,薄唇輕吻擦過她的鬢髮來到耳際,低沉嗓音貼著耳殼又說了一次,夏--碎。」

  「……夏碎。」

  為著他的動作脹紅了臉,僅僅兩字,卻彷彿傾訴所有情話。

  「呈予……」

  尋到她的手十指緊扣,鼻尖蹭過頸項弄得她微癢地縮起肩。從兩人認識直到交往,一路走來歷經風雨,他從呈予身上獲得許許多多的東西。

 

  現在,他想牽著她的手繼續走下去。

 

 

 

 

 

20150908

  其實副標是〈呼喚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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