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竟然又給她逃跑了!」

  望著那個從病房裡衝出來的藍袍,千冬歲蹙起眉,對方大概是負責呈予學姊的醫療士,兩人為什麼會在同一間病房裡他也知道,不過大哥還在復原期,難道就不能安靜點?他走進病房,輕輕放下帶來的食物與水果,這幾天夏碎哥依舊沉默,今天亦然,僅是凝視窗外,彷彿那就奪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隔壁學姊的病床是空的……千冬歲稍稍思索了下,為什麼學姊可以這樣逃跑?是吃什麼他不知道的補品才恢復得這麼快?下回問問她,然後弄給夏碎哥吃好了。

  打定主意,千冬歲小聲地道:「夏碎哥,早安。」

  夏碎拉回視線,他知道千冬歲方才就進來了,僅是安靜地站在角落矮櫃處理水果,但他還在猶豫,多年面對異母胞弟的態度無法一日就改變。棉被下他握緊呈予那隻溫暖的手,沉默半晌,他沙啞開口,第一次有了回應。

  「……早安。」

  突來的招呼讓千冬歲怔住了。原本他都是趁夏碎沉睡時才來探病,不然就是一個人獨自說著話,察覺眼眶微熱,他連忙低下頭。

  只是夏碎蓋著的棉被突然動了幾下,呈予睡眼惺忪地探出頭,臉被悶得紅撲撲地──千冬歲瞬間瞪大眼,短短幾秒內從驚喜轉為驚嚇,臉上乍青乍白,表情很精采地變化著。

  「咦……千冬歲,你怎麼在這裡?夏碎不是在隔壁嗎……」

  呈予還有些疑惑,夏碎卻率先開了口:「呈予,早。」

  「……早、早?」

  見她還愣著,夏碎好心提醒:「妳昨天安慰我,後來哭累就睡著了。」

  「噢、喔。」睜著眼睛發呆,她還沒回過神想起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

  千冬歲在心中慘叫,為什麼兩人會在同一張床上!而且又是怎麼樣的安慰可以讓學姊哭累睡著啊!見兩人衣服完好,他又冷靜下來,不、他應該相信夏碎哥與學姊的人品。沒錯、就是這樣。

  即使面臨極為強大的衝擊,現任紅袍依然沒幾秒就定下心神,決定接下來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水果上。

  呈予眨眨眼,終於察覺這張病床好像有點擠,她默默起身走回自己的病床,沒一會兒病房裡就僅剩下睡熟的均勻呼吸聲。

  千冬歲瞪著手上所剩無幾的蘋果,這顆已經被他裡裡外外削三遍了,他還是想不到該怎麼出聲打破這詭異的寧靜。

  『我該改稱呼叫大嫂了嗎?』──但萬一誤會的話就糟糕了。

  『要不要把學姊帶回去給父親看一看?』──不對、這句話跟前一句有什麼不同。

  『哥你要不要吃蘋果?』──直接當作沒看到,有什麼問題都等到夏碎哥康復再說。

  「……夏碎哥,這顆蘋果壞了不能吃,我再幫你削一顆。」

  扔掉手中的蘋果核,千冬歲首次選擇了妖師友人會採取的鴕鳥辦法。

  好在這種詭異氣氛沒多久就被打破,匆匆跑去外頭找病人才想到還有追蹤術法可以使用,結果順著追蹤術法又跑回病房、看到病人規規矩矩地躺在病床上熟睡的醫療士困惑地抓了抓頭,「奇怪,剛才明明不在這裡……這位同學,你剛剛才來探病,是不是有看到她跑回來?」

  見千冬歲一臉糾結,夏碎微笑著接過了話,「呈予她……沒有離開過病房呢。」

  「怎麼可能,難不成是我看錯?」醫療士有些不信,但她探了探床上病人,沒有因逃跑出的冷汗,臉頰也的確有著熟睡的微暈。醫療士受到打擊般地晃了下。

  「或許是您照顧病人太過勞累,一時不察吧。請您放心,我有盯著她好好地睡著,您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他的表情極為真摯,三言兩語地將陷入混亂狀態的醫療士勸去休息。待房門再度闔上,從剛才就滿臉震驚瞪著他的千冬歲仍是滿臉震驚。

  夏碎輕咳一聲,不知道現在開始學著與異母兄弟相處是否來得及,「嗯……這只是一種話術。」

  「原來如此。」千冬歲認真地點點頭。不愧是大哥,他還在煩惱不說出學姊睡哪邊的情況下該怎麼跟醫療士解釋,結果大哥輕輕鬆鬆就帶過去了。

  夏碎哥果然是最厲害的!

  但為了大哥的事情,他果然還是得跟呈予學姊談一談。

 

  「學姊。」

  循聲抬頭,呈予有些訝異地看著夜晚來訪的客人。她的病床是房間內側,千冬歲過來時大多是為了夏碎,不會特意走到她這一頭。

  「夏碎哥睡著了。」千冬歲小聲說著,彷彿就為了等夏碎睡著的那一刻。他推了推眼鏡,正經八百地看著她,「學姊,我還欠妳一個道謝。雖然不應該這麼說,但我很慶幸學姊施了那個替身術法。」

  道謝?因為她承擔夏碎一半的傷勢?

  「不用謝,那是為了……」

  ──為了誰?

  呈予本想笑笑,但她驀然意識到,千冬歲正是夏碎的替身對象,被瞞住直到夏碎臨死才發現。她卻讓相同的情況發生在夏碎身上。那麼她是為了夏碎?還是自己?她能夠說這是為了夏碎嗎?在夏碎不知道的情況下當他的替身,事發後夏碎難過地抓著她低喊,那自己的所作所為跟夏碎到底有什麼不同?不想讓他就這麼當替身死去,結果仍然作出了與他相同的事情,決定使用替身術的時候,真的沒有其他辦法?

  「怎麼了?」見她突然垮下肩像是沒了力氣,千冬歲有些疑惑。

  「咒術與陣法真是單純多了……」

  無法理解她轉變太多的話題,千冬歲皺皺眉,接著站在床邊說起當年他跟夏碎曾經相處過的短暫時光,一件又是一件,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恰當人選,千冬歲單方面地話匣全開了。

  「千、千冬歲……」

  「什麼?」他只停下來一會兒,又繼續劈哩啪啦的說了下去。

  雖然聽聽夏碎幼兒時期也很有意思……但她想睡覺了,嗚。

  「--因為如此,學姐,有一件事我要拜託妳。」千冬歲的表情轉為嚴肅,像是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如果妳可以幫我勸夏碎哥,說不定他會更快回雪野家。」他以前也考慮過冰炎學長,但先不提那位學長有些令人難以開口,依學長的性子,有極大的可能性會說讓夏碎哥自己決定,從學姊這邊說不定會比較好下手。

  「我要帶夏碎哥回雪野家。」千冬歲抿了抿唇,道:「我想通了,我們早就在同一個學校一起生活,為什麼之前我要尊重他的看法,他說不回去就不回去,我管他那麼多幹嘛,沒道理弟弟不能對哥哥任性一點。學姊也不樂意看到夏碎哥當替身,對吧?」

  所以千冬歲才會向她提起以前的事情嗎……好半晌,她只是望著千冬歲,待對方有些沉不住氣了,才慢慢地開口:「如果弟弟可以對哥哥任性……那麼,誰能夠讓夏碎任性呢?」

  「千冬歲,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你的族人該怎麼辦?」

  千冬歲一愣,「什麼族人──」

  「夏碎與他母親是被誰疏遠甚至逐出的?雪野一族。」她靜靜地道:「你要叫他回去面對那些不善的目光?也許當年你們父親並非出自本身意願下令,但就另一方面來說,也是你父親無法平息那些聲音、無法抵擋來自族裡的壓力……不論是再娶或逐出。」

  「雪野千冬歲,雪野一族的少主,你、可以嗎?」

  千冬歲臉色微變,像是一個潛藏很久的問題被大剌剌地攤了出來。

  「你背負著雪野的姓氏,你要面對的不只是你與夏碎的問題,還有來自雪野一族的聲音。如果你能夠化解他們的想法……當雪野一族的環境變得適合,我想那才是夏碎考慮是否該回去的時機。」

  「所以……抱歉,我拒絕,這件事情應該讓夏碎自己決定。」

  「……我知道了。」

  意外地,千冬歲很乾脆地放棄說服她。離開病房的他表情有些凝重,不知是因為她的拒絕,或是思考該如何解決族裡那個沉痾已久的問題。但憑著千冬歲希望夏碎回雪野一族的執著,說不定問題沒幾年就能解決了吧?

  聽太多千冬歲的回憶錄耗去她的精神,呈予摸索著旁邊櫃上水杯,正想喝口水重新睡去,旁邊卻傳來聲音。

 

  「呈予。」

  夏碎輕喚,接著茶杯翻倒的聲音、撞到手痛呼的聲音,全部都從簾子對面傳來。

  「夏夏夏夏碎,你醒啦?」

  「我全部都聽到了。」

  對面一陣沉默,夏碎苦笑:「抱歉,我想千冬歲沒有惡意,只是很少人能夠讓他說以前我還在雪野時的事情。」

  「呃……其實感覺還蠻有趣的,你願意的話也可以聊聊。」雖然她一度以為所謂的童年回憶就是抓魚抓蝦、與兄弟姊妹追逐著從曬穀場跑過,「不然我下次說說我弟弟的事好了?他小時候常黏著我跑,還吵著要跟我穿一樣的衣服。」

  「聽起來妳跟妳弟弟相處得不錯。」夏碎無聲地笑了。

  「嗯,不過我那時是穿裙子。」

  無聲笑意轉為悶笑。若未來有機會,能夠前往原世界拜訪呈予家也不錯……夏碎突然期待起來。

  「……呈予。」

  「嗯?」

  「謝謝,關於千冬歲拜託妳的事。」

  「……」

  「千冬歲要失望了。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回雪野家的打算。我是藥師寺一族的下一任繼承人,並以家族為傲,現在是、未來也會是,這件事情並不會改變。

  「不過,我原本就會去雪野家跟父親聊聊學校或任務方面的事,現在千冬歲也能加進來了吧……都到了十七歲才開始學著與弟弟相處,不知道會不會太晚。」

  「什麼時候開始都不嫌晚的,夏碎。」

  「呈予。」

  「……」

  「想睡了?」

  「嗯……」

  「不好意思,讓妳陪我聊這麼久。」

  「……我只是在想,冰炎也在醫療班療養,我們再繼續聊下去,說不定他會比我們更快康復。」

  「呵,這樣子也不錯……那麼,我們就睡吧。」

  「晚安。」

  「晚安。」

 

  顧呈予作了一個夢。

  那年春天,面對危險的兩名學弟她來不及出手救援,自此錯過。

  ……是個平淡的夢,她想。夢裡的自己依然鑽研術法,不必練習實戰、更不必受鬼族傷害;如果不認識他們,說不定後來的紛紛擾擾都能避免。

  但她從未後悔。

  銀色的髮,紫色的眼。反射性的出手救下,沒想到後續影響竟會如此之大,甚至牽扯一輩子。

  這是目前的顧呈予還不知道的事。

 

 

 

 

 

 

 

【補遺‧關於之後的他們】

  一步、兩步、三步,呈予進入圖書館後慢慢爬著通往亭子的階梯,這段短短路程終於不會讓她走一步喘兩步。許久的療養後,確定黑暗氣息再無殘留,她跟夏碎的行動總算能恢復往日水準。

  「呈予,妳的報告搞定了?」

  「除了高級法陣學以外都沒作完……」

  他們並肩而行拾階而上,但是還有一個人沒回來。

  原以為醫療班可以讓冰炎靜靜療養,後來出現的敵人卻打破了這個期待。為了冰炎身上的衝突力量,他被送回遙遠的冰之牙與焰之谷,她跟夏碎本欲隨同前往,身上的黑暗氣息卻折磨著他們,無法遠行。

  突地,一個人尖叫著從他們身邊的階梯跑過去。

  「怎麼回事?」夏碎瞄了對方一眼,那個人衝下去後與另一名學生抱在一塊,手指不斷指往他跟呈予前進的方向。這時他才注意到,圖書館裡有不少人一直看著他們前方。

  「──你們動作真慢。」

  夏碎呆住了。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聲音,呈予跟他一樣呆立當場,看著他的搭檔坐在老位置翹高腳,沒好氣地瞪著他們。他像是什麼也沒發生般地再度出現,彷彿從未離去。

  「我從早上就在這裡讀書,結果一堆人跑來把我當成珍禽異獸是怎麼回事──你們的課不是中午就結束了嗎!」

  「慢的到底是誰啊……」呈予抖著聲音,接著哭了出來。

  「歡迎回來,冰炎。」

  對著那個終於回來的人,夏碎張開雙臂,冰炎皺緊眉,有些受不了地站起來,表情尷尬地走近。

  接著,夏碎非常痛快地賞了對方腹部一拳。

  冰炎被揍得彎下腰,紅瞳往上瞪著他頗有些咬牙切齒,「藥師寺夏碎──」

  「冰炎,別忘記我們有筆帳要算。」夏碎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接著勾起一抹令人膽寒的微笑,「包括利息、包括我跟呈予的份,我們有的是時間跟你好好算、清、楚──」

  啞了口,冰炎是想過搭檔會找他算帳,但他沒想到對方會直接在圖書館開打……冬翎甩都已經拿出來了。

  「顧呈予,叫他住手!」

  冰炎決定換人,至少另一個人看起來比較理智,然後他在腳下被石頭固定得死死的時候發現那真是大錯特錯。

  「不行。」顧呈予搖頭,很認真地向他解釋,「等夏碎打完要換我。」

  「在那之前,阿卡‧里里就會把我們趕出圖書館!」他低吼。

  「唔……好吧。」

  呈予被說動了,手心一翻往下放出傳送陣,等景色清晰起來後,他們踏入久違的第四武術台。

  「很好。」冰炎按住肩膀轉了轉,他的確是很久沒活動筋骨了,「你們一起上也沒問題,我可以讓一招。」

  夏碎對此的回答,是威力更甚以往的冬翎甩凌風破空的聲音。

 

  ──歡迎回來。

 

 

 

 

 

20150403

  其實應該趕在愚人節寫完的,可是寫不完(掩面

  後記明天再發吧。

  對了,本篇完(其實愚人節當天發的噗我可是認真的

  進入修稿時間(還有偶爾的番外

20150601

  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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